烈日之下

胡圣国

中午小睡后醒来，我突发奇想：在烈日下走一圈！夫人吃了一惊，你这是发神经吧，外面都快四十度了，人人避之不及，你却去太阳下曝晒，六十多岁了，受得了吗？

其实也不完全是突发奇想，最近一段时间，我总是在想，这段时间农村里该搞“双抢”了，小时候在田里割谷插秧，挥汗如雨，且时常累得浑身酸痛，晚上把澡一洗，那是何等的舒畅和清爽！虽然待在城里不像儿时那样搞“双抢”，但出去走一遭、出出汗，多少还能找到一些儿时的感觉。更何况年纪大了有失眠的毛病，说不定白天运动出汗有利于晚上的睡眠呢。于是我不顾夫人阻拦，执意走向烈日之下。

走上街头，阳光灼热刺眼，一阵阵热浪扑面而来，就像走进了巨大的蒸笼。街道上人车稀少，但道路两旁的樟树上，知了们大声嘶叫，仿佛是儿时田野里打稻机“吱呀吱呀”的声音。我碰到了一清洁工，他头戴斗笠，身着红色服装，正在扫地，旁边停着垃圾车，汗水不停地从额头滚落下来。我问他这么热还干什么活，他说不干活没饭吃呀，他是外地人，过去做油漆工，每月能赚一两万，有一次喉咙痛，乡镇医院怀疑是癌，到省城大医院检查，排除了癌，但医生说绝对不能做油漆工了，于是在城里找了一份清洁工的差事，虽然存不了什么钱，也还算能维持生活，他也满足了，身体要紧。

走到十字路口，又碰到两个跑外卖的，同样浑身是汗，其中一个没等绿灯亮，就迫不及待地冲向马路对面，正好有一辆车开过来，眼看就要撞到，吓了我一跳，好在外卖人技术高超，精准避让，才避免了交通事故。唉，生存不易。过了马路，看到一家餐馆在搞装修，两位师傅站在脚手架上，正在进行电焊操作，声音特别刺耳，但他们却很认真、全神贯注，我觉得这声音在他们听来可能早已习以为常，甚至还是动听的声音，能够天天听到这种声音，他们的心里才会踏实呢。

走进公园，我见到了另外一番景象。与早晚比较，中午的公园行人稀少，我首先碰到一位中年女士，打扮精致，包括面部在内的整个头部都用防晒面罩包裹得严严实实，快速走动，显得英姿飒爽。接着又有四个年过半百的男子奔跑而来，他们打着赤膊，身穿短裤和护膝，一招一试，手脚协调，颇似一群训练有素的运动健将。走着走着，一阵歌声传来：“誓把座山雕，埋葬在山涧，壮志撼山岳，雄心震深渊……”原来是一老太太在唱《智取威虎山》的片段，只见她满头银发，打着遮阳伞，伴随着手机播放的音乐纵情高歌，唱得有板有眼，荡气回肠。

来到一片草地，这片草地说大不大，说小不小，在城区公园里算得上是一片难得的草地，它蜿蜒起伏，绿草如茵，远远望去，只要你的心绪沉浸其中，也有置身于呼伦贝尔草原的感觉。烈日炎炎，万籁无声，这片大草地看上去空无一人，仿佛是属于我一个人的。虽是中午，草地上几乎所有的水龙头都已打开，喷出的水有的呈直线型，有的呈多线型，有的向四周喷射，像一朵朵盛开的莲花。水滴降落到草地，草丛里的水珠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亮，犹如散落的白色珍珠。我站在草地里，任由水雾打湿我的身体，仿若置身山涧的瀑布之下。我沿着草地边的小道行走，只见一些麻雀和不知名的鸟儿在草丛飞来飞去，在寻找着什么，又像在相互戏耍，全然忘却了盛夏的酷暑。道路边，紫薇花开得正欢，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；夹竹桃的红花虽然有些凋谢，但仍然在努力开放，尽可能延长它的美好；柳叶马鞭草则开着一簇簇紫色的花朵，显得含蓄而神秘。花丛中，蝴蝶们翻飞起舞，蜜蜂们嗡嗡直叫，它们的热情就像这夏天的热浪，也像那些在夏天里奔波的人们。

快要走出公园大门的时候，一个送外卖的人骑着摩托，从我身边呼啸而过，门口的保安高喊“停下”，外卖小哥没有理睬，保安也跨上摩托，奋力追赶，我隐约地看到，他终于在很远的地方追上了送外卖的人。到底是佩服那位保安坚守职责呢，还是同情外卖小哥的生活不易呢，一时间我的心绪有些杂乱……

刚走出公园大门，看见两位小美女打扮得花枝招展、青春靓丽，朝着公园的大门走进去，我想她们一定是去拍摄最美丽的照片或视频；回到大街上，我看见一位皮肤黝黑的中年妇女推着轮椅，轮椅上坐着同样皮肤黝黑且垂垂老矣的老太太，我不知道那位中年妇女与老太太是什么关系，也不知道这么热的天气她把老太太推出来干什么，推到哪里去。

我很少在大热天的中午出来溜达，没想到这一出来就碰这么多的人和事。有的使我悲怜，有的使我快乐；有的使我欣慰，有的使我深思……要知道，这些人和事，都是出现在盛夏的烈日之下啊。漫漫人生路，我们又该碰到多少人、多少事？到底哪些该装在心里、甚至伸出一只手，哪些选择放下、让其消失在历史的云烟之中？